1986年4月26日震驚全世界的車諾比核災發生時,是我留德的最後一年。時值歐洲春天,北歐半島冬雪盡融,綠草如茵,空氣中充滿了鮮草的氣息,真可謂「春晚風暖,錦城花滿,柳向空城綠」。
一夕風聲鶴唳
就在兩天後,瑞典斯德哥爾摩的一家核子電廠,在下班時,突然發現他們員工身上的放射性大幅增高,一陣惴惴後,揣度恐發於自家電廠內部。然而接踵而來,挪威、芬蘭相繼發生同樣情況。一陣騷動,幾經研究,北歐的科學家們終於斷出那放射性來自東方的蘇俄。此一證實,爆發了前蘇聯有意隱藏、舉世駭然的車諾比核能電廠災變事件。
此時飽含放射性的輻射雲已飄越了一千哩,正抵達了北歐的上空。含輻射塵的氣流,經由東歐往西移動,整個歐洲大陸無一處倖免。消息傳出,晴天霹靂,歐洲人的驚慌程度,恐怕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無可比擬的。
尤其北歐,人人自危,談核色變。在比正常值高兩百倍的大氣輻射劑量裡,人們不敢隨便喝水和牛奶,碘劑變成搶手貨,丹麥兩天之內就銷售了八萬七千片碘藥片,在此之前的四個月還賣不出一千片。瑞典政府呼籲家長不要讓孩童外出,學校、幼稚園一律停課;德國政府撤回其靠近蘇聯危險地區的僑民。風向所至,奧地利是此次核災受害較深者之一,政府警告民眾,緊閉門窗。
一夕間,整個歐洲風聲鶴唳,扭開收音機,講的是輻射塵所留下的嚴重後果;打開電視機,物理學家正在教導民眾如何減少輻射傷害;翻開報紙,報導的是各國農產品受到汙染的災情,蔬菜、水果、牛肉、魚蝦所含的放射量是平常的幾百倍。
人們見面談話的內容也離不開對輻射塵的恐懼,德國電視台報導,其境內受害最嚴重的,係屬個人所居住的南德巴伐利亞。因4月30日晚上大量的輻射塵隨著雷雨而降,遍布山川、草原、湖泊。幾天後「請勿被雨水淋到」的警告,藉由媒體呼籲而節節高升。當時兩個女兒上課的幼稚園,也因此關門一週。一向被視為甘霖玉露的雨水,此刻成了最具殺傷力的源頭。然而一切都遲了,許多人在毫無警覺的情況下,喪失了保護自己的機會。這當然得歸咎於蘇俄當局的刻意隱瞞。但是由此亦可看出,科技發達有如西歐國家者,其在發展科技時所設想的經濟利益,往往多過於生態環境的考量;更別談為了掩飾核災的嚴重後果,從未將一旦發生意外,所該採取的保護措施公諸於世,使得災後的種種討論與防範,徒呼負負!
人力何其渺小
至今無法忘懷,鄰居包爾太太得知兩個小兒子喝了積在院子容器裡,含有大量輻射塵的雨水時的驚恐表情與尖叫,類似如此令人搥胸頓足的事,不僅在德國甚至整個歐洲不知凡幾,哪個孩子不在草地上奔逐?哪個孩子不在戶外嬉戲?然而大自然卻不再是孩子們親近的伙伴。
德國電視台為回應民眾對輻射塵的焦慮,開闢了專供詢問的電話熱線。由這條二十四小時均占線的熱線,反映出民眾是何等的憂懼與無助。諷刺的是,在這一場無可遁逃的人為世紀災難中,人們只能坐以待斃,人力所顯現的又何其渺小!
此次突發性的國際災難中,德國所表現的是一個有責任有擔待的政府,不顧本身的政治利益,透過傳播媒體,盡量讓民眾對輻射塵有充分的了解。相對於德國,法國政府在這場國際核災中的態度就消極多了,非但對其境內輻射塵的汙染輕描淡寫,甚至聲稱法國境內安全無虞。事實上和德國僅萊茵河之隔的法國,真能安然無事嗎?無非是其政治顧慮使然。據當時統計,法國境內核能發電占總發電量的百分之六十五,若論可能的災變比率,足以令所有的法國人寢食難安。就在德國如火如荼地炒著「輻」熱後的數天,法國政府才不得不將輻射塵汙染的相關問題公告於國人。
這段期間,但見超市成堆腐爛的生菜葉蔬乏人問津;積如山高的敗壞青椒在等著善後處理;原本搶手昂貴的西班牙草莓,如大型垃圾般被棄於牆角;義大利番茄任果蠅到處飛。當晚電視上出現上百位果農菜農,黯然神傷望著一車車一箱箱蔬果被倒棄銷毀,那一幕真教人感慨。人類在追求物質文明的同時,付出的代價何其高昂,豈如當時某些主張核能的科學家所言:「三十年後所有的放射性將完全消失」?
全世界的恐懼
然而,三十年未到,亞洲又出現了日本的福島核災,其隱形的傷害,對鄰近國家的影響定不少於當年的車諾比事件。但比起當年的歐洲人對輻塵害所生的懼慎恐慌,亞洲人的表現相對淡定多了。德國政府在日本核災後立即關閉八座核子反應爐,同時宣布至2022年,其他的核電廠也將全數除役。反觀位處於斷層帶的台灣,核一到核四,全數名列《華爾街日報》「全球十四座高風險核電廠」之中,我們的淡定可以說是非常勇敢。
車諾比核災後的十八天,輻射才首度停止外漏,這期間歐洲國家的民意調查顯示,大眾對核能安全的信心已然驟降。該年5月10日在佛來堡聯邦核子輻射保護委員會的一項會議中,生物物理學家斐列特表示,車諾比的輻射落塵將提高長期致癌的危險,尤其喝了受汙染的牛奶,是日後甲狀腺癌的主因。
災變後數月的歐洲鄉間,依然淺綠濃黛,幾棟遠近高低紅瓦粉牆的小屋,隨著綠浪般起伏不一地勢,錯落有致地散布著。幾隻低頭吃草的牛羊,幾筆天邊的彩霞,勾勒出巴伐利亞鄉村特有的空靈秀逸。但是綠油油的草原不再如母親般的親切,它隱藏著無可防範的殺手,甚至深入地表。聰明的人類是否有必要為了解決能源問題,而不惜拿全人類生存的安危做賭注?人類科技發達的不斷發明研究,其結果難道是要毀滅自己?核塵的汙染不僅限某些地區的恐懼,應該是全世界的恐懼。正如當時的義大利外長安德瑞.奧地所言:「在這種情況下,無所謂國家主權問題,因為沒有任何邊界足以阻止它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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